“开放式”创意园区正成为上海的“魔法口袋”
[发布时间:]2019-10-31 19:16:30 [编辑]tony [人气]2377
提到创意园区,人们一般会想到一个封闭的办公区。然而在上海,有些创意园区刻意变成“开放式”。那些开放的空间,渐渐像一个个城市小公园,吸引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晒太阳、遛狗、跳舞、聊天、休闲……它们在无形中,为这座城市提供了宝贵而有趣的公共活动空间。有人说,上海的这种迹象,意味着我们朝全球城市的目标发展时,城市自发诞生了某种“萌芽”。无名广场每天午后,只要阳光灿烂,吴阿姨都会推着7个月大的孙女出门“溜一圈”。她家地处五角场,繁华的商场鳞次栉比,但是来往的车辆、嘈杂的环境,总让吴阿姨觉得“不安全”。最终,她选择每天带孙女逛的地方不是商场,也不是公园,而是一个商业办公场地———附近有名的创意园区创智天地。图片说明:工作日下午,广场上玩耍的人群 龚丹韵摄创智天地有一半的区域并没有被开发成办公楼,而是一个大广场,下沉式的,一眼望去,干净又空旷。广场大有来头。这里原本是上海市运动场或叫江湾体育场,曾有“远东第一体育场”之称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运动场建筑被日军摧毁。2006年,经过改建,江湾体育场恢复了当年的宏伟气势,修旧如旧后,更名为“江湾体育中心”,并成为占地84公顷的杨浦知识创新区的核心部分。吴阿姨经常光顾的,就是江湾体育中心大门前挖建的下沉式广场。下沉式广场其实就是大,除了旁边有运动场地可以打球以外,空旷得一览无余。下沉带来安全,在这里闲逛不会被穿梭的车辆打扰。每个下午,广场上都聚集着许多吴阿姨这样的“老孙”组合。除了婴儿车多,广场上奔跑的孩子也很多。在大人的注视下,一群孩子随意打闹,有的前几分钟还互不认识,一到广场上立刻一起“撒欢”。高高的台阶上,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族坐在那里,他们一边晒太阳,一边看书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到了双休日,广场上人就更多了,创智天地里的公司常常会在广场举办活动。这个广场虽然没有名字,但它几乎就是一个公园,与办公场地相连,共同组成了创智天地。“口袋公园”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师许凯,从国外留学回来时,第一次看到这个下沉式广场,感到分外惊喜。在普通市民眼中,不就是一块大空地可以活动活动吗?但是在专业学者眼中,这种空地在中国城市里其实非常少见。因为,它并不是名正言顺、特意为大众活动而建造的公园。它的周边,无论是体育中心还是创智天地的办公楼,都有自己的商业使命。说白了,它只是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中附带的一块,本可以封闭起来再利用。但是当这一块空间愿意免费开放出来,它无形中就成为了城市重要的空间组成,成为了比商场、公园、中心广场更富有魅力的公共空间。许凯说,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、芝加哥、波士顿,市中心因为缺乏给人活动的公共空间,曾经特别让城市苦恼。图片说明:创意园区里的小店门口 龚丹韵摄上世纪,这些城市的市政府不断出台特别的鼓励政策:希望市中心的商业地产,能够主动让出一部分空间,打造成一个个“小公园”,开放给市民们活动。起初商人们都不乐意。作为交换,政策规定如果愿意出让一点空间,那就允许商业地产边上的楼宇进一步加盖、提高密度或加大开发强度。政策早期实行时,商人们都很精明,“阳奉阴违”,表面上空间开放了,实际上还会想尽办法加一把锁、弄一点栏杆,总之,就是不乐意给所有市民享用。后来,政策通过不断地细节补充、修订,阳奉阴违已经不可能了。于是到了今天,在许多人口密集的国际大都市中心区里,会看到有趣的“口袋公园”,它们小巧得就像居民的后花园,零星点点,分布不成体系,但因为它们的存在,人们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,终于有了休闲的空间。作为发展中国家,中国的一线城市其实普遍缺乏类似的空间。“我的同行们每次聊起来,大家总体感受就是城市缺乏公共空间。”许凯说,许多人第一次听到可能有点无法理解,明明北上广等大城市,看上去比欧美那些发达城市空间大多了,凭什么说我们缺乏空间呢?因为,我们宽敞的是道路。实际上真正供人邂逅、活动、面对面交流的活动空间,很少很少。要么是特意建造的公园,但公园一般只有老年人去,依然有围墙;要么就是商场,大家各自管各自购物,不买东西还不能随便坐下。当人们走出家门、跨出小区,城市里可以随意聊天的活动空间还有哪儿?太少,所以广场舞大妈们不放过街头任何一个能够施展胳膊的角落;太少,所以宜家被当做公共空间占领而引发争议……所幸的是,上海的一些创意园区,反倒在有意与无意中,在有关部门的鼓励中,开放出一部分,提供了宝贵的公共空间。虽然不多,但看得出是某种趋势的萌芽。艺术空间如果说,创智天地的公共空间属于大型,那么M50就是中型。田彦如(化名)此前一直在美术馆工作,热爱艺术。在她眼里,M50是上海难得的艺术社区。每一次,她都会与闺蜜们相约去那里看展览,大家商量好先在地铁站碰头,3个女孩子一起挤在同一辆“嘟嘟车”上,一路颠簸着直奔M50,边看风景边讨论艺术。如果有外国朋友来,田彦如的第一选择就是带他们去逛M50,沿途先介绍苏州河的风光和历史,走到莫干山路,再一起与外国友人品评长长的涂鸦墙,逛完M50里的各种艺术展,和朋友们喝一杯咖啡,聊几句———一个惬意的下午就这样度过。园区里有一家比较有名的喝咖啡之处:有趣的木桩子打磨出通往二楼夹层的台阶,裸露的木头屋架、黑色的金属装饰、奇怪的桌椅、全开放式的咖啡制作吧台等等,在主人的精心布置下,充满艺术气息。墙上陈列的画作、摄影,每每都让文艺青年们驻足很久。图片说明:艺术空间UNDEF/NE的楼梯 龚丹韵摄但是,他们并不喜欢游客说:“这是咖啡馆。”工作人员特别强调:“我们不是咖啡馆,我们也不是画廊。”那是什么?“我们是艺术空间。”艺术空间的主人,是一对年轻的85后夫妻。夫妻俩都在国外留学,一个学金融,一个学传媒。在发达的国际大都市,他们看多了有趣的“咖啡店”,这些店不只卖咖啡,还提供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艺术美学。在国外,好的咖啡馆往往混杂着音乐、艺术、摄影、展览、书籍、活动等等。回到上海后,夫妻俩就想经营这样一家艺术空间,最终选在了气息相通的M50园区。没想到,2012年开业至今,艺术空间渐渐成为“网红”,有网友对这里的咖啡慕名许久,从天津赶到上海,重要行程就是来喝上一杯,随后在微博上写一句:“种草”许久,今天终于来了。也有年轻人来这里拍照随后刷微信朋友圈。因为这也是诸多影视剧的取景处:《何以笙箫默》《西西里艳阳下》《杜拉拉升职记》等都曾在此地拍过,迷妹们常常慕名而来,拍完照激动地离开。盛名之下,还有小烦恼:一些网红淘宝店主也经常过来拍照。他们往往两三个人拎着一堆衣服,出去换一件再进来拍,频繁进出,不甚其扰。让夫妻俩最开心的事,大概就是每个月在这里举办免费展览的时候。有一次活动,这家店里挤满了200多人,上百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畅谈着,聊艺术,聊生活,从不认识到熟悉。这里的每一家艺术空间,大概都有讲不完的邂逅与故事。图片说明:活动时,几百人齐聚一堂 UNDEF/NE 提供一种忽略田彦如觉得,国内类似的艺术社区其实并不多,有的远在郊区太冷清,有的曾经辉煌但如今过于商业化。好在十多年过去了,M50仍然保持着艺术性和公共性。身边的外国友人第一次来中国,常常会评价:中国经济虽然发展迅猛,但人们日常的文化生活似乎并不丰富。每到这时候,田彦如就会“赌气”般把朋友们带到M50,这仿佛是一种自豪的声明:你们错了!上海有丰富的文化生活。仔细观察,大概三种人会去M50。第一类是艺术家。商业化的上海,需要艺术给文化增添鲜活的生命力。第二类是文艺青年。M50的商业化并不严重,文艺青年可以仅仅来此体验氛围,与艺术互动,但未必消费。它不完全是消费主义笼罩下的商业街区,更像是城市公共空间需要的交流。第三类则是附近居民。走出M50,周围不是嘈杂的马路,就是围墙封闭的住宅区。这段苏州河几乎没有公共空间。也许公园有,但年轻人平时不爱去,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城市环境里的休闲空间,是人与城市的联系。图片说明:在M50园区的活动现场 UNDEF/NE 提供究竟在专业规划师眼里,什么才是公共空间?许凯解释,公共空间应该是这样一种场所:任何人,不论支付能力,不论衣着打扮,他都可以享有,可以进出,可以交流。长期以来,我们一直觉得多造一些绿地、公园是不是就提供公共空间了?其实忽略了绿地公园建立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,而城市人还需要城市化的环境,城市的公共空间,应该提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优雅的公园可以去,但是老人们依然喜欢聚集在宜家、肯德基、麦当劳里聊天。中国的大城市发展至今,可能已经不缺特意建造的广场、中心、绿地、马路,但我们仍然缺乏城市环境的公共空间。热闹集市上海还有一些特别“小微”的创意园区,开放给所有人休闲。其中典型的代表之一,就是嘉善老市。从去年开始,嘉善老市渐渐进入媒体视野,不断有人前去拍照片、拍视频、拍热闹。如今,它被称为“上海最洋气的露天集市”。嘉善老市位于陕西南路,原本是弄堂里的一个旧厂房,周边如今依然是老式小区。穿过狭隘的上海市井弄堂,两边是菜场摊贩和小杂货店。许多第一次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总是抱怨“找不到”,因为它实在太小了,宽度不过五六米。经过嘉善老市的牌子后,景致忽然别有洞天,周遭混杂的弄堂味变了,呈现眼前的是多家装潢精致的餐厅和咖啡店,还有店主们养的兔子、鹦鹉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宠物。路人既可以在廊下喝杯茶,也可以探寻弄堂深处隐秘的怀旧餐厅和杂货店。但这并不是嘉善老市的全貌。真正的集市只出现在每月第一、第三个周末。每到那时,许多国际友人纷纷聚在这里,白色的临时敞篷下,大家拿出自制或家乡特色的物品摆摊售卖。有项链、精油、时装、小饼干等自制商品,有巧克力、咖啡、果汁、酒等进口食物,甚至还有人现场烧烤叫卖香肠、牛排等。2009年,厂房开始改造,2010年对外营业时,这里只是一个LOFT风格的创意园区。但渐渐地,大家将嘉善老市视作周末休闲娱乐的一场聚会。图片说明:搜索嘉善老市,网友们上传了无数照片狭小的弄堂里,大人、孩子、宠物在糕点、巧克力、红酒中穿梭。各种肤色,各种年纪,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,构成一个热闹又洋气的集市。集市里常常还有一个街头乐队表演,两名老外一个弹吉他,一个打鼓,唱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。“很潮,像一个联合国”———许多人这样评价。说是集市,其实商业味不浓,商品售价不高。很多摊主表示,实际上赚不了什么钱,仅仅是喜欢这种氛围,重在参与,图个热闹。游客或居民们买一只蛋糕,边吃边聊边逛,有些人和摊主聊成了朋友,有些人“鸡同鸭讲”,还有些人用带着口音的蹩脚英语,以及生动的肢体语言与摊主们比划着。热闹非凡的集市里,时常有猫咪惬意地蹲在纸板箱上消磨时光。媒体报道多了以后,许多上海人拿着地图或手机导航找到这里,惊讶之余,常常感慨:还是老外会玩,本地人此前居然不知道。一对年轻夫妻带着7岁的女儿第一次来逛。问及夫妻俩感受如何,母亲回答:“他们卖东西也不推销,我觉得那些老外不是来做生意,而是来和我们拉家常的。”有网友在微博上写:坐在如此狭小的上海弄堂里喝咖啡,被破旧的老房子包围,与洋气的集市形成鲜明对比。但眼前的这一切,不就是我们一直向往的慢生活吗?不可或缺嘉善老市只是两三栋房子,一条小路。它就像一个小细胞,但特别有趣。人们可能在集市里用英语交流了好久,买了一瓶洋酒。走出弄堂,又在路边买个热腾腾的包子当场啃起来。这样的项目,刻意规划未必成功。而无数这样偶发的小细胞、小空间,对城市贡献的价值超乎想象。图片说明:园区里的小装饰 龚丹韵摄许凯解释,好的公共空间不在乎大小,只在乎有没有特点。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它能聚集人气,成为周边区域的中心,提供丰富的社会内容。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姚栋认为,创意园区提供公共空间,在上海并非偶然。从城市的历史看,上海始终没有传统意义上完整的公共空间,比如像天安门广场那样。上海弥漫着一种高密度的商业氛围,城市文化的特色在于对商业的拥抱,对文化的包容。如今,这一点又体现在公共空间的使用上。有些创意园区在经过一段收地租的发展模式后,不自觉朝复杂的空间使用方式发展。创意园区可能既是商业的,又是文化的,还是公共的。“所以它们很上海。”姚栋说,上海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,就是所有功能都是叠加的。“海派文化”的吸引人之处,就在于它有厚度,有一层一层的解读,提供了丰富的感受。当然,城市里更多的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创意园区,比如,门口挂个牌子,雇个老大爷,办公楼只要租出去就好。在互联网时代,有人曾这样发问:公共空间是否可以被抛弃?一些发达地区,人们住在别墅里享受私人生活,通过互联网了解全世界,他们可以选择不去交流,这是现代人的特征。然而反过来,这也让面对面的交流变成稀缺的风景线。图片说明:园区里的猫 龚丹韵摄在巴黎时,人们去看的不只是埃菲尔铁塔,更是埃菲尔铁塔下的景观:人来人往的街道上,游客们对着路人发呆。“现代公共空间是展示生活方式和自我的地方。”有人总结,这就是城市的魅力所在,即使互联网时代,人们始终需要一个展示的公共场所。从中国历史看,宋朝以后,人们拆墙开店,从此中国的街道变成世界城市的样本。从西方历史看,当罗马帝国每征服一个城市,首先做的就是先建一个广场,因为有了广场才算一座城市。没有公共交流,就没有文明。因此,上海的这些创意园区,背后指向的某种萌芽意义,值得我们探究。
提到创意园区,人们一般会想到一个封闭的办公区。
然而在上海,有些创意园区刻意变成“开放式”。
那些开放的空间,渐渐像一个个城市小公园,吸引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晒太阳、遛狗、跳舞、聊天、休闲……
它们在无形中,为这座城市提供了宝贵而有趣的公共活动空间。
有人说,上海的这种迹象,意味着我们朝全球城市的目标发展时,城市自发诞生了某种“萌芽”。
无名广场
每天午后,只要阳光灿烂,吴阿姨都会推着7个月大的孙女出门“溜一圈”。
她家地处五角场,繁华的商场鳞次栉比,但是来往的车辆、嘈杂的环境,总让吴阿姨觉得“不安全”。最终,她选择每天带孙女逛的地方不是商场,也不是公园,而是一个商业办公场地———附近有名的创意园区创智天地。
图片说明:工作日下午,广场上玩耍的人群 龚丹韵摄
创智天地有一半的区域并没有被开发成办公楼,而是一个大广场,下沉式的,一眼望去,干净又空旷。
广场大有来头。这里原本是上海市运动场或叫江湾体育场,曾有“远东第一体育场”之称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运动场建筑被日军摧毁。2006年,经过改建,江湾体育场恢复了当年的宏伟气势,修旧如旧后,更名为“江湾体育中心”,并成为占地84公顷的杨浦知识创新区的核心部分。
吴阿姨经常光顾的,就是江湾体育中心大门前挖建的下沉式广场。
下沉式广场其实就是大,除了旁边有运动场地可以打球以外,空旷得一览无余。下沉带来安全,在这里闲逛不会被穿梭的车辆打扰。
每个下午,广场上都聚集着许多吴阿姨这样的“老孙”组合。除了婴儿车多,广场上奔跑的孩子也很多。在大人的注视下,一群孩子随意打闹,有的前几分钟还互不认识,一到广场上立刻一起“撒欢”。高高的台阶上,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族坐在那里,他们一边晒太阳,一边看书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到了双休日,广场上人就更多了,创智天地里的公司常常会在广场举办活动。这个广场虽然没有名字,但它几乎就是一个公园,与办公场地相连,共同组成了创智天地。
“口袋公园”
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师许凯,从国外留学回来时,第一次看到这个下沉式广场,感到分外惊喜。
在普通市民眼中,不就是一块大空地可以活动活动吗?但是在专业学者眼中,这种空地在中国城市里其实非常少见。
因为,它并不是名正言顺、特意为大众活动而建造的公园。它的周边,无论是体育中心还是创智天地的办公楼,都有自己的商业使命。说白了,它只是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中附带的一块,本可以封闭起来再利用。但是当这一块空间愿意免费开放出来,它无形中就成为了城市重要的空间组成,成为了比商场、公园、中心广场更富有魅力的公共空间。
许凯说,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、芝加哥、波士顿,市中心因为缺乏给人活动的公共空间,曾经特别让城市苦恼。
图片说明:创意园区里的小店门口 龚丹韵摄
上世纪,这些城市的市政府不断出台特别的鼓励政策:希望市中心的商业地产,能够主动让出一部分空间,打造成一个个“小公园”,开放给市民们活动。
起初商人们都不乐意。作为交换,政策规定如果愿意出让一点空间,那就允许商业地产边上的楼宇进一步加盖、提高密度或加大开发强度。
政策早期实行时,商人们都很精明,“阳奉阴违”,表面上空间开放了,实际上还会想尽办法加一把锁、弄一点栏杆,总之,就是不乐意给所有市民享用。后来,政策通过不断地细节补充、修订,阳奉阴违已经不可能了。
于是到了今天,在许多人口密集的国际大都市中心区里,会看到有趣的“口袋公园”,它们小巧得就像居民的后花园,零星点点,分布不成体系,但因为它们的存在,人们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,终于有了休闲的空间。
作为发展中国家,中国的一线城市其实普遍缺乏类似的空间。
“我的同行们每次聊起来,大家总体感受就是城市缺乏公共空间。”许凯说,许多人第一次听到可能有点无法理解,明明北上广等大城市,看上去比欧美那些发达城市空间大多了,凭什么说我们缺乏空间呢?
因为,我们宽敞的是道路。实际上真正供人邂逅、活动、面对面交流的活动空间,很少很少。要么是特意建造的公园,但公园一般只有老年人去,依然有围墙;要么就是商场,大家各自管各自购物,不买东西还不能随便坐下。
当人们走出家门、跨出小区,城市里可以随意聊天的活动空间还有哪儿?太少,所以广场舞大妈们不放过街头任何一个能够施展胳膊的角落;太少,所以宜家被当做公共空间占领而引发争议……
所幸的是,上海的一些创意园区,反倒在有意与无意中,在有关部门的鼓励中,开放出一部分,提供了宝贵的公共空间。虽然不多,但看得出是某种趋势的萌芽。
艺术空间
如果说,创智天地的公共空间属于大型,那么M50就是中型。
田彦如(化名)此前一直在美术馆工作,热爱艺术。在她眼里,M50是上海难得的艺术社区。每一次,她都会与闺蜜们相约去那里看展览,大家商量好先在地铁站碰头,3个女孩子一起挤在同一辆“嘟嘟车”上,一路颠簸着直奔M50,边看风景边讨论艺术。
如果有外国朋友来,田彦如的第一选择就是带他们去逛M50,沿途先介绍苏州河的风光和历史,走到莫干山路,再一起与外国友人品评长长的涂鸦墙,逛完M50里的各种艺术展,和朋友们喝一杯咖啡,聊几句———一个惬意的下午就这样度过。
园区里有一家比较有名的喝咖啡之处:有趣的木桩子打磨出通往二楼夹层的台阶,裸露的木头屋架、黑色的金属装饰、奇怪的桌椅、全开放式的咖啡制作吧台等等,在主人的精心布置下,充满艺术气息。墙上陈列的画作、摄影,每每都让文艺青年们驻足很久。
图片说明:艺术空间UNDEF/NE的楼梯 龚丹韵摄
但是,他们并不喜欢游客说:“这是咖啡馆。”工作人员特别强调:“我们不是咖啡馆,我们也不是画廊。”那是什么?“我们是艺术空间。”
艺术空间的主人,是一对年轻的85后夫妻。夫妻俩都在国外留学,一个学金融,一个学传媒。在发达的国际大都市,他们看多了有趣的“咖啡店”,这些店不只卖咖啡,还提供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艺术美学。在国外,好的咖啡馆往往混杂着音乐、艺术、摄影、展览、书籍、活动等等。
回到上海后,夫妻俩就想经营这样一家艺术空间,最终选在了气息相通的M50园区。没想到,2012年开业至今,艺术空间渐渐成为“网红”,有网友对这里的咖啡慕名许久,从天津赶到上海,重要行程就是来喝上一杯,随后在微博上写一句:“种草”许久,今天终于来了。
也有年轻人来这里拍照随后刷微信朋友圈。因为这也是诸多影视剧的取景处:《何以笙箫默》《西西里艳阳下》《杜拉拉升职记》等都曾在此地拍过,迷妹们常常慕名而来,拍完照激动地离开。
盛名之下,还有小烦恼:一些网红淘宝店主也经常过来拍照。他们往往两三个人拎着一堆衣服,出去换一件再进来拍,频繁进出,不甚其扰。
让夫妻俩最开心的事,大概就是每个月在这里举办免费展览的时候。有一次活动,这家店里挤满了200多人,上百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畅谈着,聊艺术,聊生活,从不认识到熟悉。
这里的每一家艺术空间,大概都有讲不完的邂逅与故事。
图片说明:活动时,几百人齐聚一堂 UNDEF/NE 提供
一种忽略
田彦如觉得,国内类似的艺术社区其实并不多,有的远在郊区太冷清,有的曾经辉煌但如今过于商业化。好在十多年过去了,M50仍然保持着艺术性和公共性。
身边的外国友人第一次来中国,常常会评价:中国经济虽然发展迅猛,但人们日常的文化生活似乎并不丰富。每到这时候,田彦如就会“赌气”般把朋友们带到M50,这仿佛是一种自豪的声明:你们错了!上海有丰富的文化生活。
仔细观察,大概三种人会去M50。
第一类是艺术家。商业化的上海,需要艺术给文化增添鲜活的生命力。
第二类是文艺青年。M50的商业化并不严重,文艺青年可以仅仅来此体验氛围,与艺术互动,但未必消费。它不完全是消费主义笼罩下的商业街区,更像是城市公共空间需要的交流。
第三类则是附近居民。走出M50,周围不是嘈杂的马路,就是围墙封闭的住宅区。这段苏州河几乎没有公共空间。也许公园有,但年轻人平时不爱去,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城市环境里的休闲空间,是人与城市的联系。
图片说明:在M50园区的活动现场 UNDEF/NE 提供
究竟在专业规划师眼里,什么才是公共空间?
许凯解释,公共空间应该是这样一种场所:任何人,不论支付能力,不论衣着打扮,他都可以享有,可以进出,可以交流。
长期以来,我们一直觉得多造一些绿地、公园是不是就提供公共空间了?其实忽略了绿地公园建立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,而城市人还需要城市化的环境,城市的公共空间,应该提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
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优雅的公园可以去,但是老人们依然喜欢聚集在宜家、肯德基、麦当劳里聊天。
中国的大城市发展至今,可能已经不缺特意建造的广场、中心、绿地、马路,但我们仍然缺乏城市环境的公共空间。
热闹集市
上海还有一些特别“小微”的创意园区,开放给所有人休闲。其中典型的代表之一,就是嘉善老市。
从去年开始,嘉善老市渐渐进入媒体视野,不断有人前去拍照片、拍视频、拍热闹。如今,它被称为“上海最洋气的露天集市”。
嘉善老市位于陕西南路,原本是弄堂里的一个旧厂房,周边如今依然是老式小区。穿过狭隘的上海市井弄堂,两边是菜场摊贩和小杂货店。许多第一次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总是抱怨“找不到”,因为它实在太小了,宽度不过五六米。
经过嘉善老市的牌子后,景致忽然别有洞天,周遭混杂的弄堂味变了,呈现眼前的是多家装潢精致的餐厅和咖啡店,还有店主们养的兔子、鹦鹉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宠物。路人既可以在廊下喝杯茶,也可以探寻弄堂深处隐秘的怀旧餐厅和杂货店。
但这并不是嘉善老市的全貌。真正的集市只出现在每月第一、第三个周末。
每到那时,许多国际友人纷纷聚在这里,白色的临时敞篷下,大家拿出自制或家乡特色的物品摆摊售卖。有项链、精油、时装、小饼干等自制商品,有巧克力、咖啡、果汁、酒等进口食物,甚至还有人现场烧烤叫卖香肠、牛排等。
2009年,厂房开始改造,2010年对外营业时,这里只是一个LOFT风格的创意园区。但渐渐地,大家将嘉善老市视作周末休闲娱乐的一场聚会。
图片说明:搜索嘉善老市,网友们上传了无数照片
狭小的弄堂里,大人、孩子、宠物在糕点、巧克力、红酒中穿梭。各种肤色,各种年纪,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,构成一个热闹又洋气的集市。集市里常常还有一个街头乐队表演,两名老外一个弹吉他,一个打鼓,唱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。
“很潮,像一个联合国”———许多人这样评价。
说是集市,其实商业味不浓,商品售价不高。很多摊主表示,实际上赚不了什么钱,仅仅是喜欢这种氛围,重在参与,图个热闹。游客或居民们买一只蛋糕,边吃边聊边逛,有些人和摊主聊成了朋友,有些人“鸡同鸭讲”,还有些人用带着口音的蹩脚英语,以及生动的肢体语言与摊主们比划着。
热闹非凡的集市里,时常有猫咪惬意地蹲在纸板箱上消磨时光。
媒体报道多了以后,许多上海人拿着地图或手机导航找到这里,惊讶之余,常常感慨:还是老外会玩,本地人此前居然不知道。
一对年轻夫妻带着7岁的女儿第一次来逛。问及夫妻俩感受如何,母亲回答:“他们卖东西也不推销,我觉得那些老外不是来做生意,而是来和我们拉家常的。”
有网友在微博上写:坐在如此狭小的上海弄堂里喝咖啡,被破旧的老房子包围,与洋气的集市形成鲜明对比。但眼前的这一切,不就是我们一直向往的慢生活吗?
不可或缺
嘉善老市只是两三栋房子,一条小路。它就像一个小细胞,但特别有趣。人们可能在集市里用英语交流了好久,买了一瓶洋酒。走出弄堂,又在路边买个热腾腾的包子当场啃起来。
这样的项目,刻意规划未必成功。而无数这样偶发的小细胞、小空间,对城市贡献的价值超乎想象。
图片说明:园区里的小装饰 龚丹韵摄
许凯解释,好的公共空间不在乎大小,只在乎有没有特点。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它能聚集人气,成为周边区域的中心,提供丰富的社会内容。
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姚栋认为,创意园区提供公共空间,在上海并非偶然。
从城市的历史看,上海始终没有传统意义上完整的公共空间,比如像天安门广场那样。上海弥漫着一种高密度的商业氛围,城市文化的特色在于对商业的拥抱,对文化的包容。
如今,这一点又体现在公共空间的使用上。有些创意园区在经过一段收地租的发展模式后,不自觉朝复杂的空间使用方式发展。创意园区可能既是商业的,又是文化的,还是公共的。
“所以它们很上海。”姚栋说,上海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,就是所有功能都是叠加的。“海派文化”的吸引人之处,就在于它有厚度,有一层一层的解读,提供了丰富的感受。
当然,城市里更多的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创意园区,比如,门口挂个牌子,雇个老大爷,办公楼只要租出去就好。
在互联网时代,有人曾这样发问:公共空间是否可以被抛弃?
一些发达地区,人们住在别墅里享受私人生活,通过互联网了解全世界,他们可以选择不去交流,这是现代人的特征。然而反过来,这也让面对面的交流变成稀缺的风景线。
图片说明:园区里的猫 龚丹韵摄
在巴黎时,人们去看的不只是埃菲尔铁塔,更是埃菲尔铁塔下的景观:人来人往的街道上,游客们对着路人发呆。
“现代公共空间是展示生活方式和自我的地方。”有人总结,这就是城市的魅力所在,即使互联网时代,人们始终需要一个展示的公共场所。
从中国历史看,宋朝以后,人们拆墙开店,从此中国的街道变成世界城市的样本。
从西方历史看,当罗马帝国每征服一个城市,首先做的就是先建一个广场,因为有了广场才算一座城市。没有公共交流,就没有文明。
因此,上海的这些创意园区,背后指向的某种萌芽意义,值得我们探究。